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投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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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,陸府。

“篤篤篤”敲門聲在靜夜中有些刺耳。

“三更半夜擾人清夢,什麽人這麽沒眼色。”門房嘟嚷著,打著哈欠拉開大門。

門外,一個裹著黑色鬥篷的女人,帽子將臉龐遮得密密實實,看不清眉眼。

門房伸手:“拜貼拿來。”

女人一動不動,不說話,也不掏拜貼。

門房撇嘴。

他家主子可不是普通人,正三品刑部侍郎陸漸離,沒有拜貼,甭想進府。

也不多問,關門。

女人身上的鬥篷抖了一下,繃緊身體,微一遲疑後,擡手按住即將閉合的大門,掀掉鬥篷帽子。

潔白的雪色撲了滿眼。

夜風吹來,清清淺淺縹縹緲緲一縷幽香。

“美人!”門房瞪圓眼,喃喃失神。

女人視線淡淡瞥來。

“你想見陸侍郎?”門房結結巴巴問。

女人不作聲,只輕點了點頭,一雙眼睛烏潤圓融清明透亮,長睫掩映下,驕傲冷漠裏幾分隱約的脆弱。

門房腦子有瞬間的空白,一怔之後,沒再要拜貼,“稍等,這就替你稟報侍郎。”

女子靜靜站著,一動不動。

少時,門房去而覆返,領著女子進了陸府,進了陸漸離住的品雪廬。

女子進房後,反手關上房門。

門房轉身才走出幾步,門裏面傳來幽細一聲尖叫,聲音痛楚壓抑。

“爺怎地這般猴急!”門房搖頭,覆又嘿嘿笑,“那樣難得一見的美人,也難怪。”

房間裏面,並不是門房所想的淫靡。

陸漸離廣袖寬袍峨冠博帶,一絲不亂。

剛進房的女子被他掐著下巴,毫不憐香惜玉推掛書案邊緣。

“某的枕榻不缺美人,並沒到饑不擇食地步,眼也沒瞎,說,你是什麽人?自薦枕席目的何在?”

女子呼吸不暢,臉龐脹得通紅,清冷沈靜的眉眼有了幾分鮮活。

陸漸離噗哧一聲笑,燈光下臉龐輪廓剛硬如削,長長的睫毛下掩遮住了眼睛,往上挑的唇角透著一股子柔情蜜意,“方才若是這副模樣,某說不定便攬你入懷了。”

女子微側了側頭,桔色鮫絲蒙罩的八角燈下,鬥篷敞開,裏面細細的柳條兒似的細腰,氣息短促。

門外傳來腳步聲,少頃,下人敲門:“爺,呂奇呂主事求見。”

“知道了,請呂主事到花廳用茶。”陸漸離揚聲道,松開女子下巴,退後一步,居高臨下睥睨,“從哪來的回哪去,某的床,不是隨便一個人想爬就能爬的。”

整衣領,撫袍裾,往外走。

“等等。”自進門後一直一言不發的女子突然開口。

聲音有些沈暗,卻不失圓融清潤。

陸漸離回頭。

女子抿了抿唇,擡手扯開鬥篷結帶。

柔軟的府綢裁制的鬥篷,光滑的綢面,銀絲墨蘭暗繡,落到腳下,堆疊如雲。

陸漸離靜靜看著,不說話。

房間裏靜極了,只有女子因緊張而微顯急促的呼吸聲。

女子輕咬了咬下唇,臉頰滑下一滴淚珠時,悉悉索索連聲響,身上衣裳落地。

紮眼的白,白雪堆就,美玉雕琢,脂乳凝練,房間抖然間明亮了幾分。

“眉梢眼角藏秀氣,肌理細膩骨肉勻。”陸漸離挑眉,嘖嘖連聲:“漂亮,畫裏才能見到的景致,詩詞詠不出的輕盈,難怪敢爬我的床。”

女子身體微顫,臉色蒼白,耳垂卻染了薄薄的潮紅。

陸漸離戲謔一笑,“無需害怕,我不會碰你。”

女子未及回神,風起,門開,陸漸離走了出去。

背影修長挺拔,滲透在舉止擡步間的驕矜冷傲,不可一世。

女子呆呆看著,看著房門合上,半晌,環臂抱胸,緩緩蹲了下去,屈起膝,將臉埋進膝裏。

花廳裏,呂奇來回焦躁踱步,頭上包紮一圈白色棉布,額角隱隱血色,看到陸漸離,熱淚盈眶,撲過來,哭叫:“大人,卑職被人打了,求大人為卑職做主。”

陸漸離淡瞟了他一眼,椅子上坐下,下人捧了茶進來,端起茶,淺抿了一口,方啟唇,閑閑問道:“誰這麽大膽,敢在本侍郎的親隨、刑部主事、朝廷六品官頭上開瓢。”

“是程懷枳的女兒程歸晚。”呂奇哭喪了一張臉。

陸漸離端茶杯的手頓了一下,杯蓋撇撇茶葉浮沫,卻不喝,自語道:“程歸晚!原來是她,方才怎麽沒想到呢。”

沈著眉思忖些時,問:“她還不死心,還在到處奔走尋求為程懷枳翻案麽?”

“正是,今日闖刑部大堂,卑職命人叉她出去,她破口大罵,唾了卑職一臉唾沫,末了,還抓起案上硯臺砸卑職腦袋。”呂奇指額角,委委屈屈道:“卑職當時就想使人暴打她一頓,記著大人吩咐過善待程家人,沒動她。”

“以前不讓你動,以後也不準動。”陸漸離重重砸下茶杯,咚一聲響,上好的青瓷杯在幾案上晃了晃後,落地,四分五裂。

呂奇驚得嗓子發顫,壯著膽子問:“大人跟程懷枳素無往來,沒什麽交情,為何要這般護程歸晚?”

程歸晚那一砸不輕,他面子裏子盡失。

都知道他是陸漸離的人,不治程歸晚,陸漸離也沒面子。

“我自有道理,不需向你交待。”陸漸離冷聲道。

“是卑職妄言了。”呂奇忙道歉,心中卻覺委屈,該告辭了,腳下粘住了似不走。

陸漸離不作聲,沒趕人,也沒看他,低垂睫,手指在身側方幾案面上劃動,很漂亮一只手,手指修長勻潤,膚色白得近乎透明,指甲呈淡粉色,先是無意識地亂劃,劃著劃著,驀地頓住,身體僵了一下,指尖按住案面一動不動,後背繃得筆直。

呂奇感覺到了,關切問:“大人?”

陸漸離眸子裏幽幽一團火簇燃,起身,拂袖,往外走,口中道:“程歸晚已投我懷,你頭上那傷,傷了白傷,莫再起尋仇的念頭。”

“啊?”呂奇驚得打跌,疾聲叫喚,“大人,程歸晚碰不得啊,程懷枳一案,別人不知,侍郎爺難道也不知,他得罪的可是尹丞相啊!”

“某決定的事,容你置喙麽?”陸漸離冷冷道,聲落,衣袂如風,人已遠去。

“果然紅顏禍水,這可怎麽辦?”呂奇團團轉,左思右想,計拙,望了望暗沈的夜空,往陸府西面走去。

陸府西面的歸真閣裏,住著一個女人,名卞素姬,陸漸離令上下稱其卞夫人。

卞夫人三旬有餘,比陸漸離大了許多,不是陸漸離的女人,亦不是親眷,身份來歷詭異,陸漸離無妻無妾,陸府由卞夫人打理庶務。

呂奇找不到可求助的人,素常看著,陸漸離頗敬重卞夫人,病篤亂求醫,想求卞夫人勸一勸陸漸離。

不怪呂奇緊張。

程懷枳生前官居都禦史,一身鐵骨,兩袖清風,被他上折參奏落馬的官員不計其數,此次被查出貪汙受賄,判了斬立決,朝臣心中都知程懷枳是被冤枉的,卻沒人願意站出來為他說一句公道話。

置程懷枳於死地的乃丞相尹海山。

程懷枳處斬當日,陸夫人姜氏突然失蹤。

程歸晚喪父又失母,千金嬌女從雲端跌落塵埃,卻沒悲啼萎頓,從大理寺到刑部,來回不知疲倦奔跑,要為父翻案。

刑部這邊陸漸離暗裏發過話,無人動她,大理寺那頭卻無所顧忌,程歸晚去了,不是挨打就是挨罵,最慘一次,被以擾亂公堂之名打了二十大板,打完了,站都站不起來,還是承過程懷枳恩惠的百姓看不過眼,將她扶走。

呂奇萬沒想到,程歸晚那樣寧折不彎的一個人,竟然放下身段自尊,主動投入陸漸離懷抱。

出身詩禮之家,容色無雙,文章錦繡,詩書華茂,程歸晚投懷送抱的目的,絕不是求富貴榮華,亦不會是覬覦陸漸離美色,可想而知,圖的是借陸漸離之手,為父翻案。

陸漸離沾上她,便是與尹海山為敵,萬萬不能。

呂奇是陸漸離的心腹,不由他不擔心。

夜深人靜,影低徊,腳步聲在空寂寂中回響,

陸漸離快步往品雪廬走。

幾年來,定海關那一個月的慘況刻印在腦海深處,不去想也死死糾纏著他,悲憤怨恨無以排解,今日,他在刑部大牢把一個犯人剝皮剔骨,看著精壯皮肉在尖刀下染血,暗褐色的肌膚變成暗紅,腦子裏疼痛的感覺淡了一時之後,又更重了。

對犯人施展烹煮、插針、活燜、鋸指、斷椎、灌鉛等酷刑,看著犯人痛苦的掙紮,體味犯人崩潰帶來的心神顫栗已不能滿足他,他需要更直接更猛烈的刺激。

程歸晚是跟他是一樣的人,美麗的皮囊之下是一頭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惡狼。

她自薦枕席,他便依了她,如她所願,也……滿足自己的惡念。

陸漸離呼吸沈重,夜色暗沈,雪白的臉在光影掩映下,眼底惡狠暴戾的狼光。

遠遠看到房門口白雪堆就的那個人蹲在地上,尚未離開,陸漸離放緩了腳步。

女子擡頭,無神的雙眼轉了轉,與陸漸離對上後,霎地站起來,慌亂地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。

“風光無限,別穿。”陸漸離微笑,上前一步,抓住女子肩膀,觸手潤滑寒涼,如冰似玉。

女子猛一下拍開陸漸離的手,往身上套衣裳。

“怎地?改變主意了?”陸漸離曬笑了一聲,道:“程歸晚,你想為父翻案,就只有這麽一點決心麽?”

女子正是程歸晚,聞言,擡臂穿衣的手頓住:“你怎知我是程歸晚?”

“不說來歷,一心只想達成目的,容色殊麗風華無雙,氣質出塵眉眼婉約,除了你,還能有誰。” 陸漸離挑眉,饒有興致打量著程歸晚,“想進某闈帳的美人數都數不清,你就不怕被我白睡了?需知致你爹死地的,可是尹相,當朝一品宰輔。”

程歸晚面色一僵。

陸漸離神情越發愉悅,圍著程歸晚轉了一圈,笑吟吟道:“你確有幾分美色,可惜不夠溫順,不夠冶艷,不夠嬌媚,某提不起興致。”

嘴裏說提不起興致,目光卻燒紅的烙鐵似,將人狠狠炙燙了千八百回。

程歸晚兩頰通紅似著了火,系上裙子,鬥篷也不撿了,埋頭沖了出去。

陸漸離目光沈沈看著,纖柔一抹背影遠去,快消失在視線時,忽地擡步,眨眼工夫追上,抓住程歸晚胳膊往回拖。

急促零亂的腳步聲驚起滿園鳥雀。

過門檻時,程歸晚絆上自己裙裾,踉蹌著往前撲。

“怎地如此不小心。”陸漸離裝模作樣長嘆,微彎腰,長臂伸出撈起程歸晚,指尖撫上她的臉:“這如花似玉的臉,若是磕著碰著落下傷痕,可是要人命的事。”

程歸晚咬牙,眼眶微有潤濕,臉頰肌膚泛著淡淡膩光,欺霜勝雪。

“某突然又對你有興趣了。”陸漸離踢上房門,砰一聲響。

程歸晚本就慘白的面龐血色散盡。

陸漸離挑眉笑,眼神溫柔,纏綿入骨,“來,取悅我,讓我看看你值不值得我為你得罪尹海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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